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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胡大人！陶然居的案子为何按失火结案？”
戎业带着几个精壮的汉子怒气冲冲的闯进兵马司内衙的堂屋，啪得一声将一册卷宗拍在胡耀祖面前。
“如此大案！八条人命！怎能不经仵作验尸便匆匆报结！”
戎业声色俱厉，几乎是逼宫造反的阵仗。眨眼的功夫，屋外的皂隶、杂役便躲了个干净，毕竟是兵马司两位长官起了冲突，谁也不想凑上前惹一身麻烦。
“哎，子敬，稍安勿躁，稍安勿躁嘛！”
胡耀祖倒是没有生气，反而站起身亲自倒了几杯茶，热络的招呼道：“看你们几个风尘仆仆，想必是渴坏了吧？来、来，先坐下吃杯茶，有什么话慢慢说。”
“这种时候谁还有心思吃茶！”
戎业激动的双目赤红，大声道：“您今日不说出个道理来，我等决不善罢甘休！”
“道理自然是有的。”
胡耀祖坐回到太师椅中，慢条斯理的说道：“不过这案子你即非苦主，又不是承办，要过问其中的因由，该你先说出些道理才对。”
戎业闻言一愣，他看到案卷时本是满腔怒火，原打算大闹一场，却万没料到胡耀祖会反将一军。说起来，戎业不过是副职，本部堂官如何定案，他确实无权过问，这般莽撞唐突，实是犯了官场大忌。
“胡大人恕罪！”
戎业连忙行了个大礼，起身道：“陶然居掌柜陶东成与下官是生死之交，如今他突然遇难，死因不明。下官情急之下多有冲撞，望您海涵。”
胡耀祖颔首道：“你与陶东成曾一同戍边，有过命的交情，这些我都知道。只是关心则乱，难免闭目塞听，如此这般莽撞，于事无补。”
“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。说到底，陶然居的案子人命关天，没有不经验尸便结案的道理！”
戎业还没来的及答话，他身旁一个高鼻深目，略带胡人长相的汉子便大声驳斥，态度十分傲慢。
“阁下是监察院御史还是六科给事中？”
胡耀祖冷哼一声道：“我兵马司如何办案何须向你汇报？”
“你！”
汉子闻言大怒，正要发作，却被戎业一把拦住。
“胡大人，这几位与陶大哥也是生死之交。”
戎业掏出一枚箭簇放在桌上，沉声道：
“当年在兴和卫，陶大哥是总旗官，我等都在他麾下效命。永乐二十年阿鲁台犯边，我部奉命断后，本是必死的，若非陶大哥拼死相救，我等早已是塞外枯骨。”
说着，戎业伸手指向那略带胡人长相的汉子，介绍道：“这是哈朗，原在陶大哥麾下任小旗，当年断后时被鞑子射穿了腿，是陶大哥将他从战场上背了回来。”
哈朗闻言，也掏出一枚箭簇放在桌上，而后环抱双臂，一言不发的瞪着胡耀祖。
戎业又指向一个衣着华贵，面目凶恶，手臂上还刺着花绣的汉子。
“这是王枭，原是游骑，曾在荒原失道，几乎冻死，是陶大哥连夜找到他，又用身体为他保暖，这才捡回一条命。”
话音刚落，便听咄得一声，一枚箭簇不偏不倚的钉在桌上，正是那名唤王枭的汉子所为。
“这两位是武定国、武安国兄弟，当年断后时，他俩身中数刀，无法行走，是陶大哥将自己的马让给了他们，这才逃得性命。”
两个身材矮壮，满脸虬髯的汉子，冲胡耀祖抱拳一礼，各自掏出箭簇放在桌上。
“当年陶大哥带着我们出生入死，与鞑子大军周旋数日，立下了大功。我们几人或得封赏或蒙拔擢，如今都过上了好日子。陶大哥却受了一身伤，落下了残疾，早早便退伍了。他带着家人来京城开了陶然居，我们本以为，大哥能远离沙场，后半生平安喜乐也未尝不是好事，谁知…”
说到这里戎业已悲痛难忍，便停了下来，其他几人也眼圈泛红。胡耀祖见状，叹了口气，宽慰道：
“命数天定，人力难为。几位还要节哀。”
戎业闻言，情绪稍复，继续说道：“当年血战之后，军医从陶大哥身上挖出了六枚箭簇，我们几个一人留了一枚当作信物，立誓结为异姓兄弟，生死与共，福祸同享。如今陶大哥罹难，他家里人想必也未能幸免，我们这些弟兄便是苦主，恳请胡大人验尸彻查，九泉之下我们对陶大哥也有个交待。！”
听了这话，胡耀祖沉吟良久，方才叹道：“难得你们有这份情谊，但此案若是彻查，只怕后果难料，我劝各位还是三思而后行。毕竟死者已矣，就算查出真相也不能复生。”
此言一出，戎业等人均是大惊。哈朗扑上前，失声问道：“这话是什么意思！莫非你知道内情？”
胡耀祖摆了摆手，淡淡地说道：“我方才便说过，你们关心则乱，以至于闭目塞听。此案有诸多破绽，哪里还用的着验尸。”
戎业听闻此言，不由浑身一颤，连忙拱手道：“下官愚钝，还请大人教我。” “陶然居在外城，并不禁夜，现场找出八具尸体，除去陶东一家四口，必然还有酒客夜饮，又怎么会将店门反锁？为何无一人呼叫逃生？那八具尸体我都看过了，口中无灰，分明是死后焚尸。凶手如此作为，可以算得上是明目张胆了。”
胡耀祖随口而谈，却是一针见血。戎业几人闻言无不大惊，哈朗一拳砸在桌上，怒喝道：
“既然你明知是凶杀的案子，为何还以失火结案！莫非是想草菅人命吗？”
“世事如棋，须一动而思三步。陶然居的案子可不是只有杀人放火这么简单，其中诸多疑点才令人细思恐极。”
胡耀祖站起身，背着手踱了两步，蹙眉道：“凡举杀伤多人的命案，或是谋财或是仇杀，大都目标明确，不会滥杀无辜。但陶然居这案子，现场金银配饰具在，分明不是谋财，行凶之人却将店内八人全部杀死，还纵火焚尸，实在大违常理。再者，这里虽是外城，却也是京师重地，天子脚下，防卫何等森严，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放火，凶手绝不是寻常蟊贼草寇，必有很深的背景。何况京城内外势力纷杂，盘根错节，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，任谁都要小心行事，凶手甘冒奇险也要做下如此大案，这背后的因由只怕是惊天动地。我斗胆猜测，此案幕后必有主使，或许还牵涉朝中秘辛。若是如实上报，刑部、大理寺甚至都察院都会来插上一脚，到时闹得满城风雨，难免打草惊蛇，还不如先按失火报结，等查清了来龙去脉再做计较。”
听着胡耀祖的分析，戎业等人都露出了钦服的神色，频频点头。唯独哈朗不以为然。
“说来说去，还不是胆小畏事！大明律下，纵然是皇亲国戚也需杀人偿命，洪武年间永嘉候朱亮祖倚恃权豪横行不法，被太祖爷亲手鞭杀于金殿之上。我倒不信，谁能做下这等杀人放火的大案还逍遥法外。”
“呵呵，果然初生牛犊不畏虎。”
胡耀祖摇头苦笑道：“但你别忘了，朱亮祖虽然伏法，举发他的番禺县令道同也被赐死。你虽然是锦衣卫，家中还有长辈身居显要，但若是卷入朝堂倾轧，宫闱秘辛，也不过是蝼蚁一般。当年锦衣卫指挥使纪纲、大学士谢缙哪个不是声势煊赫，荣宠一时的人物，如今又是什么下场？此事若不谨慎处置，只怕非但破不了案，还要赔上自家性命。”
哈朗听了这话，好似冷水浇头，怔忡半晌方才问道：“你怎么知道我是锦衣卫？”
“这不难猜。”
胡耀祖拈须笑道：“你虽身着常服，但脚踏官靴，腰中还悬带素云银牌符，行止间自有高人一等的气势，这种作派除了负责天子仪仗的锦衣卫还能有谁？你姓哈，这可不是汉姓，若我记得不错，应该是前朝云南平章政事赛典赤的后人。一个胡人，年纪轻轻便能在锦衣卫任职，又岂是有功便能做到的？当今锦衣卫指挥使赛哈智大人也是胡人，不知与你如何称呼？”
“那…那是族叔。”
哈朗此时已对胡耀祖心服口服，连忙拱手行礼，毕恭毕敬的说道：
“我年轻识浅，方才有冲撞无礼之处，还请大人海涵。但陶大哥的血仇，无论如何没有不报的道理，这案子该如何查办，还请大人赐教！”
“好吧。”
胡耀祖叹了口气，正色道：“既然你们执意如此，那便要听我吩咐，缉查探访都要私下进行，不可轻举妄动，否则后果难料。”
戎业等人闻言齐声应允，胡耀祖见状，从袖中摸出一块黑黢黢的物什递了过来。
“这是在凶案现场找到的，若要查清此案，需从此物着手，正要借重你锦衣卫的身份。”
哈朗接过物什，几人都凑了上去，围在一起翻看了半天也没瞧出什么端倪，不由奇道：
“这是何物？”
“凡遇直宿者悬带此牌，无牌者依律论罪，借者及借与者罪同。”
胡耀祖伸指点向两个依稀可辨的小字，凝声道：
“这是一面穿宫牌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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