讨
风
情
月
债
治
女
怨
男
痴
1
快到年底了，单位里各种总结、检查，繁杂事情特别多，我疲于应付，累到散架。
晚上吃完饭，我觉得闷得慌，便去阳台透透气，一眼瞟见之前放在杂物架上的半包烟。我扭头看了看于芳，她正在厨房里忙活。我放心了。
抽出一根烟，点燃，狠狠吸上一口，浓重的烟草燃烧气味占据了口腔、鼻腔，一阵愉快的眩晕感袭来。这段时间的压力、焦虑随着烟雾一起被吐出、散开……
“你又在抽烟？！”一声怒吼，吓得我浑身一抖，手上只吸了几口的烟掉在了地上。
于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我身后，隔着阳台的玻璃门我都能感觉到她那要烧死我的怒火。
“我和孩子的衣服都晒在阳台，你吐出来的烟会沾到衣服上，变成三手烟毒害我们。跟你说过多少次了，不要抽烟，不要抽烟，损人不利己的事，你为什么非要做呢？”她还在巴拉巴拉地说，我的脑袋已经嗡嗡作响，刚才吐出去的烦恼，又加倍地回来了。
我踩灭烟头，转身准备进屋，于芳又嚷起来，“烟头你就扔在那儿？我昨天刚刚趴在地上把阳台擦干净，你看看你弄的，知不知道什么叫珍惜别人的劳动啊？”
“我捡起来行了吧？你能不能不要再说了！”我一边弯腰捡烟头，一边求她。
“谁愿意说啊，你要是有好习惯，还用得着我说吗？”于芳白了我一眼，扭头又进了厨房。在厨房里她接着大声说：“喂，你如果没事儿，就把卧室地板拖一下，都两天了，我不拖你就不管，你真要当那种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的人吗？”
“你真要当那种一句话非得掰成十句说的人吗？”平时，为了家庭的宁静、和谐，我都选择自动关闭听觉系统，这一次我实在心烦，驳了她。
5岁的儿子本来在专心玩玩具，听到这话突然抬起头来，说：“你做错事了还不许说？”这完全是于芳的口气，我哭笑不得。
2
唉，说起来也是讽刺，我当初选择和于芳在一起，就是冲着她能监督我改改身上的坏毛病。
我是独生子，小时候又是爷爷奶奶带的，免不了被宠溺，养成了不少坏习惯。从上大学开始，我就因为这些不好的习惯吃了很多亏。尤其是工作后，往往自己都没意识到，就已经得罪了人或办错了事。
只是，坏习惯养成了，没个人在身边监督着，改起来很难。因此，我想找个自律性强的人做伴侣，顺便监督我。那会儿给我介绍对象的人挺多，我最终选择了相貌平平的小学教师于芳。能管住那么多小孩，首先得管好自己吧，我是这么想的。
果然，第一次见面我就领教了她的高标准严要求。
吃饭时，我抓起筷子就准备夹菜。于芳制止了我，扭头喊服务员倒了一杯滚烫的开水，一边用开水冲洗餐具，一边说：“在外面吃饭要注意卫生，很多餐馆是不会认真消毒餐具的。”说着抬眼望了我一下，“还没洗手吧？快去洗洗，这个习惯在哪儿都不能丢。”
人生第一次被人这样管束，我没有厌烦，反而有了心动的感觉。现在想来真是觉得可笑，有时候甚至会怨恨爸妈和爷爷奶奶，小时候干嘛不对我管严一点，害得我在人生重大选择上误入歧途。
不过，那个时候我是真心认为被人管束是一件幸福的事。小到“黑皮鞋怎么能配白袜子呢”，大到“在单位里不要想说什么就说什么，凡事先在脑子里过一遍再开口”，于芳的唠叨在早期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。和她恋爱那年春节，我去看望爷爷奶奶，他们都很惊讶于我的变化，“在单位磨了几年都没变，谈个女朋友居然改邪归正了”？
所以，我们家从上到下都非常认可于芳，结婚也就成了顺理成章的事。
3
新婚第一天的早晨，美美睡了一觉的我，起了床便去阳台上点了一支烟。这是我多年的习惯，没有这清晨一支烟，一天仿佛就不算开始。还没抽上两口，我就听到身后传来近乎尖叫的声音，“天啊，你怎么一大早就抽烟？”我转身，看到于芳穿着睡衣，左手叉腰，右手拄着一把扫帚，正凶神恶煞地看着我。那画面，让我想到了《功夫》里的包租婆。
接着，于芳开始给我讲道理，“空腹吸烟对健康危害尤其大，早上正是人体阳气升发的时间，你用这种污浊之气来压制，小心以后会得病！”她的话唬得我赶紧掐灭了烟，连带那份新婚的激情也一并掐灭了。
记得有一次，我带她吃我们单位的年饭，席间，我和同事聊得高兴，他递过来一支烟，喊我一起出去抽。不料，于芳刷地站起来，一把夺过我手里的烟，厉声喝道：“说了不许抽烟，不管什么场合都不许抽！”那简直是我有生以来遇到的最尴尬的场面，没有之一。后来，那个同事再也不给我递烟了，每次看到我都说，都这样了还不戒烟？
结婚这些年，我俩光为抽烟就不知道斗了多少回合。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打不死的小强，今天把我灭了，明天我又抽起来。尽管我也知道抽烟有害健康，可她越是强行打压，我越是念着这口。
渐渐地，我对于芳的唠叨，从最初的享受，变成了厌烦。我给自己买件衣服，她指责我不会买东西，面料、做工都不好，还花那么多钱；她让我买菜，我买回来了，她又说我买的尽是歪瓜裂枣，连个菜贩子都能把我骗得团团转……总之，在她眼里我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，什么事都干不好，什么事都得她手把手地教。
时间长了，我觉得一回家就像被高频噪音包围，头痛、暴躁，如同得了回家恐惧症般，想到回家就害怕。于是，我一度有了离婚的想法。
就在我犹豫要不要离婚时，于芳怀孕了。离婚的事自然不会再考虑。只是，怀孕生子也没能阻止她的唠叨，连我趿拉着拖鞋在家里走动都能引来她近十分钟的唠叨。
如果只是唠叨一下，我忍忍也就算了。可是，于芳的唠叨就像被施了魔法的预言般，一一应验。
4
我的工作比较静态，在办公室坐着的时候多，回家了我也不爱动，而且每日无肉不欢。但奇怪的是，我不仅不胖，甚至还有那么一点偏瘦。这本来是挺让我得意的地方，可于芳却说：“让你少吃肉多吃蔬菜你不听，让你每天多运动一下你也不听，别以为长得瘦就没事，瘦子得脂肪肝、高血脂、高血压的可能性一点不比胖子少。”
结果，那次我在单位体检中查出了脂肪肝、高血脂和高血压，医生都警告我，如果再不注意，后果严重，医院开了药。
本来查出有病心情就很低落了，于芳不仅不安慰我，还炫耀似的夸自己有远见：“看看，我早就跟你说了吧，你就是不听。怎么样，我说的病一个都没少吧？”这话怎么听怎么像幸灾乐祸，我更郁闷了。
我打不赢还躲不起吗？为了不再听到聒噪的唠叨，我尽量不和她说话，可是这依然没让她有丝毫收敛。
我们买了车，于芳没驾照，我成了家里的专职司机。她自己不会开车也就罢了，却特别喜欢像老司机一样指挥我，“黄灯的时候就得刹车了”、“开车时一定要确认安全带系好了没”……结果，有一天我车都开出去了，突然想起还没检查安全带，低头看时发生了追尾，我鼻骨骨折，一颗门牙松动。
“每天千叮咛万嘱咐，你看看你，就是不听。我每天忙得要死，还要照顾你，你实在不让人省心。”我刚做完手术，麻药劲儿都还没退，就听到于芳唠唠叨叨地责怪我。我突然在想，明明知道没系安全带，车子是会报警的，我为什么还要低头检查？莫不是于芳的唠叨给了我危险的暗示？
包括我的工作，于芳也是各种唠叨，导致我每次着手准备去做一件事时会突然没了信心，畏首畏尾，怕会发生她说的那些问题，于是开始逃避独立完成某项工作。这样的结果就是，我在单位的存在感越来越低，而于芳的唠叨则会越来越多。恶性循环就此形成。
5
连儿子都学着于芳指责我，我的自尊顿时变成了逆反：我知道在阳台上抽烟不对，但你说不行我就偏不改！
这件在别人看似很小的事情，却在我家引发了战争。我和于芳吵得不可开交，把儿子都吓哭了。
于芳气得带着孩子回了娘家。很快，丈母娘的电话就来了，对我进行了长达一个小时的批评。这时我才发现，于芳家里有这种遗传基因。太可怕了！
就在我苦恼不已时，有一个人来找我了。嗯，我的老丈人，一个在他们家存在感似乎不太强的人。
老爷子笑嘻嘻地说，他不是来责难我的，“于芳她妈也爱唠叨，我太能理解你了，所以这件事上我站你的队”。
我很好奇老丈人这几十年是怎么活过来的，他又笑了，“就两个招儿，一个是忍，一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”。
看我不解，他继续说，“一开始我也是忍，可忍是有限度的，破了极限还是得闹掰。所以我就想啊，你不是爱唠叨吗？那我也唠叨，让你尝尝滋味儿。嘿，没想到，这招儿还真管用，她妈受不了了，对我的唠叨也少了很多。”老爷子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，“这就叫制衡，懂吧？”
老丈人的一番话把我逗笑了，心里的怨气竟一下消了很多。但老丈人很快就收起笑脸，认真地对我说：“不过你仔细想想，她唠叨的话是不是都是为你好？”
我点点头。
他又说：“于芳的性格有点追求完美，又是做老师的，难免会有点职业病。我了解她，心地是善良的，就是不会好好说话，明明是关心你，但说出来好像是要诅咒你。这一点随她妈，真是没办法。”说着老爷子起身准备告辞，“百年修得同船渡，千年修得共枕眠，两个人能在一起过日子，这是缘分，不要轻易放弃。还有啊，以后她唠叨，你千万别不理，不然她会越说越多。我现在回去，也会好好跟她谈谈的。”
我忽然发现，一向言语不多的老丈人，才是他们家最有智慧的人。我琢磨了一晚上他的话，第二天就把于芳接回来了，并告诉她，我给她在驾校报了名，要求她必须三个月内学会开车。看着她不解的表情，我暗暗在心里偷笑，“看我到时候怎么唠叨你”！
6
三个月后，于芳拿到了驾照，可是她坚决不与我同车，“你坐在旁边我就怕你唠叨，安全起见，咱们还是不要坐一起”。
我仰天大笑出门去，自从得了老丈人真传，也学着唠叨，她开车，我唠叨；她买衣服，我唠叨；连她最拿手的教孩子学习，我也唠叨……于芳被我说得不胜其烦，唠叨我的次数竟真的越来越少。只有儿子有点受不了，我安慰他：“再忍忍，等妈妈的唠叨病好了，爸爸就恢复正常。”
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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